涝城记封面

●年7月8日,武汉,汤逊湖附近湖水上涨,漫过道路,被淹的小区停满了木船

「武汉人生在长江边上,对水又敬又畏。既然选择在这里生活,所有发生的事情我都是可以预见的,包括淹水。我倒不想多看洪涝,但偶尔来一下就跟看热闹一样。没有动摇根基就还好」

每年7月,武汉都有车子被淹,常亮听说过但没在意。等到去年自己的车被水没过引擎盖时,常亮呆呆站在水里,看车泡着,什么也做不了。一小时后车彻底报废。他只想爆粗,“他妈的,怎么落到我头上了。”家族里此后多了条经验——一下大雨就赶快把车挪到高地上去。

打雷下雨的时候周丽通常睡得很沉,7月6日的清早也不例外。手机静音还插着耳机,6点35分,周丽在睡梦中突然感觉到来电。物业催促牵车的电话惊得周丽睡意全无,她忙答应。通话仅10秒。周丽叫醒丈夫小马,他即刻起身穿衣服出门,3分钟不到。

地下车库在小区进出口的中间位置,周丽家的车位离车库入口近,小马趟过齐膝的水快速把车子开了出来,兜兜转转把车开到高地上。7点半前,又将家里另一台停在车库门口的车移走。车库门口有的人不会开车,拿着钥匙干着急也没人帮。

小马车后跟着的3辆车都开了出来,第5辆离出口五六米时熄火了,泡在路中央。一个浪打过来,车子像一条船一样漂在水面上。水继续在涨,两小时后,地下车库里的水与路面齐平。

牵完车后小马回单元楼,他站在积水里,卷起裤腿,以踉跄的姿势摆拍了两张照片。

●年7月11日,武汉,南湖雅园小区是武汉暴雨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居民划着气垫艇出入

车主们错过了抢救先机。小马事后听低层住户说,3点多的时候物业巡逻发现车库有水,街道上的水不断往小区里流,便拿着大喇叭在楼底下喊。风雨雷电之下,喊了什么没人听到。

打雷前一天晚上,有只小猫一直在单元楼门口等着,它脖子上拴着条绳子,像是从哪儿挣脱出来的。小猫一直想跟着周丽上楼,周丽从没见过它。事后回想,周丽觉得动物可能有预感。周丽对自己的预感很满意,“我这次运气好,电话接着了。该我们家的,就是我们家的。有的人物业打电话时就没醒。那怪谁呢?你车泡了活该。”

周丽所在的小区在南湖内,临近小区只有一个因地势高没受影响,其余小区都有不同程度的渍水。不远处姐夫常亮所在的小区仅外围有渍水,但对面小区水深1米5,足以淹没一个小个子。

常亮从事电力行业,他原打算8号出差,但6点起床后花了3个小时都出不了南湖片区,交通没有恢复。几天前上班时他碰到一个同事,好几天没见着他,问后才知道他被派去参加省电力公司组织的“青年突击队”。从各部门抽调二十多号人组成的突击队驻守在武金堤,每隔一小时去堤坝巡逻一遍,看看是否有管涌迹象。晚上也不间断,每6小时倒一班。

去年车子被淹的照片常亮一直留着,保险公司赔偿后还亏了10万,他要留个凭证。常亮的儿子4岁半,却老练得像五六岁的小孩。淹车之后的大半年,儿子天天念叨,“爸爸车子淹了。”常亮觉得儿子年纪小,对内涝的概念就是淹自家车。

从小区涉水出来的时候,周丽感觉像逃难。一天没洗头,拣不会溅到水的短裤穿,也不管漂不漂亮,手上的指甲油破损了一半都没卸,出太阳后燥热,还要被蚊子叮。家里每人穿双拖鞋,三十多斤重的3岁儿子两腿盘在周丽腰上,周丽托着他的屁股还要提防他歪头挡住视线。儿子小辰见到水太兴奋了,扭个不停。

上车进入主干道,积水很深,基本上只有渣土车和越野车在走。周丽抱着儿子贴着车窗,看着窗外溅起的浪从两边散开。儿子嚷着,“冲啊!”

周丽偶尔听车里的广播,她记得“董涛说车”里讲到,涉水时,有时配置一模一样的车一前一后,前面的车过去了而后面的车没过去,原因可能就在那一朵浪花。一朵浪花正好扑在进气口了,车就憋熄火了,准完蛋。周丽认为,运气占很大部分,没什么技术含量。

尽管运气不错,平日十几分钟的路程小马还是开了两小时,太堵了。路上只有一个协警。周丽一家分食了一根冰淇淋,那是她早上开冰箱看到就顺手带上的。

3天前天气预报和武汉市政府曾短信提醒有雷暴,周丽想着最严重可能就是断水断电,生活用水受污染,她没料到持续了几天的雨会在这天凌晨爆发,达到巅峰。据武汉市防办当天上午10点半发布的消息,武汉全市中心城区加东湖高新区共出现了约处渍水点。暴雨导致全城停课,企业调休,上百条公交线、长途客运线停运,部分地铁站停止运行。

断水电后的第一天周丽家没挪窝,他们去了趟被淹的配电房问抢修工人什么时候能恢复电力供应,问的人太多了,工人摇摇头哗哗哗趟水走了。

吃完速冻饺子、面条凑合做的午饭后,周丽下楼买蜡烛,店主连连摆手说抢光了。走了很远,周丽才买到3根红蜡烛撑了一晚上。

小时候停电周丽玩折纸,还可以玩蜡烛,平常大人不让玩火。她的手从蜡烛上穿来穿去,穿来穿去。“现代人习惯了有电有水,停半小时就会怨声载道,就会觉得,不该。我们在城市,怎么能停我们的电呢?”周丽已经不能从停电中找着乐趣了。第二天物业发了两根蜡烛,但周丽家已经收拾好准备搬出去一礼拜。他们要去的是周丽的婚房。

●年7月2日,由于持续降雨,武汉市区渍水严重,多处道路被淹。在武汉市洪山区中南民族大学校门前,一名男子抱着女友趟水经过渍水路段图/任勇

周丽生于武汉,婚房所在的长江紫都一期交通不便,出门能乘坐的只有和两路公交,有时得花上一小时才能等到一辆车,有时一来就是三四辆。碰上某个路段堵了也完全没招,没有岔路,上下不能。生小孩后一个人应付不了,周丽一家三口住进了母亲家。母亲在年跟父亲离婚了,一个人住。

不计较的话,这场内涝对周丽家的影响细想起来就是没吃到饭,饿太久人有点晕。等到在婚房安置下来,做饭时已经是晚上5点了,午饭没吃,周丽饿得发抖。清扫屋子的母亲手也没了力气。冰箱里容易腐败的食物被带了出来,冻品留在冰柜里,周丽晚上睡觉才想起。

第二天,周丽和小马回原小区拿剩下的食物。下楼后,空气中有一股潮湿的腥味。周丽发现房子有沉降,外墙贴的瓷砖被挤了下来。

开车经过鹦鹉洲长江大桥时,周丽感慨,晚上开灯后桥很好看。另一头正在建的杨泗港长江大桥停工了,所有在桥墩上施工的工人都被转移出来。路上有赤裸上身的男人骑摩托车驰过,背上都是火罐印子,拔得像个核桃脑袋。

路边留做防汛备料的土方被挖了一大半,平日标志警告:严禁动用。土方堆了两年多都没动过,上面全是草皮,现在成了个大坑。路边还立着块标语:水深路险,请投亲靠友。

抵达原小区后,地下车库还在往外冒水,声音嘶哑的小区主任告诉周丽,还有十五六台车子泡在水里。周丽回家后直奔冰箱收拾食材:奶酪浪费了,蜂蜜柚子茶就剩半瓶了,饺子没法要了,可惜了一块好肉。她扔一半留一半。

直到10日,武汉市农副产品进货重要渠道之一的白沙洲大市场正门仍然是一片汪洋,附近就是青菱河。暴雨那天市场内卖包子的卖出了七八百个,27岁的小雨站在齐大腿的水里,叫卖从云南拉过来的装箱菜,腿泡烂了。小雨做蔬菜批发6年,她专卖反季节的外地菜,上海青、油麦菜、韭黄。这个季节,武汉即便没有暴雨本地菜也供应不多。

市场里到处是成堆的洋葱——一种便于保存的蔬菜,在水里泡过后剥掉一层皮也能卖。小丽穿一双拖鞋,小腿上溅了许多泥点。找到自家运货的车后,拖鞋成了她与搬运工人的调情工具。工人让她把脸伸过来看看能不能打烂一双拖鞋。

冷库在水里泡着,小雨家还有两三百箱菜没法运出来,新送来的菜也放不进去,太阳暴晒之下一天损失一两万。小雨让来提货的菜贩担待一些,这两天货没法齐全。问小雨现在卖出一箱菜能赚多少。“你该问我亏了多少。”她说。

去周丽家之前,听说我要进南湖,出租车司机都不情愿。在打车软件上加了调度费后才有人应车,还需事先答应:一旦堵车严重就得中断行程,自己走。

第一位司机告诉我,硬闯南湖的司机不是脑袋进水就是有钱任性。6日那天,他所在的车队几十台车只有两台在工作,工作的原因是出来时不知道外面淹成什么样了,再想回去的时候已经回不去了。

没出车的司机一天损失一百多的租子钱,他们在家劝出车的司机回家,却被“生意做不完”的消息刺激。那天司机也不愿去南湖,从南湖到机场的调度费开到块也没人接单。“进不去有什么用。相当于你把钱放在一个玻璃箱里,我拿不到。”司机说。

6日过后司机手快接了个单,发现是从南湖出发后他提前告诉乘客,不知道多久能过来,得等着。1小时40分后他开进去了但没接到人,那人取消了行程。司机抱怨,不去了也不说一声。转念一想,即便接到电话他也掉不了头,死路一条。

年,这位司机才十来岁。他是武汉本地人,洪水情形他记不得了,但记得8年那场冰灾。08年他在长沙跟人合办公司,结果回不来,几个人为了包饺子跑去买棵大白菜,40块一棵。

●年7月8日,武汉,居民搭乘挖掘机去上班

第二位司机是个沉默的大叔,上车10分钟后他问我有没有看到汤逊湖的消息。他听说汤逊湖别墅群被淹后心情很好,想着自己反正没钱买湖景房,不会遭遇同样的危险。载客时他从不冒险涉水,但相信自己的车技,“只要小车能过的地方,出租车就能过。涉水时用最低档,控制转速在0转以上,只要水不把排气管堵住就行。”

毫无意外,第三位司机6日那天也没出车,他喝酒去了。早上8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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